【CLECSS 956】三塔(43): 陈克•钱群(3/3)【结局篇】

时间:05月20日
来源:CLECSS
作者:CLECSS

本期正文:

作者:她/他不想说

原创虚构,独家连载。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绝转载,多谢配合。

三塔(43):陈克•钱群(3/3)

小说《三塔》所有连载前文可见CLECSS公众号“人文”栏目汇总。

陈克有时吧,觉得其实作为一名外部律师,自己必须是一个多种技能包在身的多面手。

最好既能耐下性子在书桌前几小时、十几小时不挪窝地“砌”文件,又能在客户面前幽默风趣且有说服力。自己的先天条件一般,按照老唐曾经说过的,还最好是帅哥、靓女一名,使得潜在客户觉得赏心悦目,见了你就立马想聘你。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会叫床。”陈克心里想起钱群很久很久以前一次在复兴路淮海路交汇处一家酒吧和自己两个人小酌时关于“理想中的成功律师”形象开的玩笑。这家伙,就知道用这种粗鄙的语言来道出真相。想到这个,已经有点疲惫的陈克坐在酒廊的一角,倒不由地笑了出来。

“哟,男主角一个人喝酒,不用招呼客户啦?”陈克耳膜隔着酒廊里的背景音乐和略嘈杂的众人低语声中,听得一个熟悉的嗓音。抬头一看,果然是晚到的宋婉萍。

陈克咧嘴一笑。“阿姐来得真早。”开玩笑同时,陈克还是站了起来,帮婉萍拉开一张椅子。

“哎,你懂的。小朋友幼儿园就有作业啦。外婆帮她弄好晚饭,我每天下班回去么检查一下再一起订正。哎呀,你不结婚也好,有小孩以后你哪来时间晚上出来呀。要不是你陈大律师今天大日子,我都不一定来呢,特地给咱们大合伙人来捧场的哟。”宋婉萍嘴里是调侃的,眼神里却只是笑意。

陈克不恼。“阿姐就知道开我玩笑。”

宋婉萍只是笑。她刚拿出了烟,一环首却注意到两人坐在无烟区,便收起了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塞回了手边暗紫色LOWE的小包里。

陈克见状也只是笑笑,忙活了一晚。现在事务所合并的酒会发言都已结束,不太熟的嘉宾已陆续有人离场,他这才坐到旁边休息下来。见了最熟悉的朋友宋婉萍,此刻的他,才是最放松的。

“门口我见到你前女友呢!”宋婉萍见陈克没话,故意找点由头来聊。

陈克赶忙接口:“啊呀,别。那都过去啦。”他转身,半直起身,从旁边吧台上拿了一杯鸡尾酒,递到宋婉萍面前。“别开我玩笑噢,田月现在刚刚开始恢复上班,现在既是我们老同事,又是客户,甲方噢。”

宋婉萍笑着不响,不置可否。喝了一口酒才说:“我看她状态恢复的还不错,人样子也没大变化。你现在作为经常能联系业务的乙方,就不心动?”

陈克抬头,掠过宋婉萍的肩膀,只见田月、老唐、李郁斐和李君兰正和着两个柏恒所美国总部的大佬谈笑风生。他再稍转头,朝着宋婉萍说:“不一样了。”

“啊?”宋婉萍一愣,“你说啥?啥不一样了?”

陈克怕宋婉萍误会,赶忙放下刚拿起的杯子。他说:“啊,别想歪。我不是说我对她的感情不再有了。也不是说她结过婚现在又一个人带孩子所以我想法发生变化。”

宋婉萍看到陈克有点急了,倒有点不好意思。“没事啊,我没说这个啊。这种事情又不能强求。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贯彻执行到最令你开心才重要嘛。”宋婉萍怕这个弟弟又急,语气里缓了下来。

“不是,不是。”不知是陈克终究累了,还是说起这个话题激动了起来。他的舌头都大了,语气里还带上了家乡的口音。

“我是说,时间,时间。”他顿了顿,又说:“时间真的太快了。她也变化很多,我也变化很多。现在的她和现在的我,跟六、七年前的她和我,不一样了。。。。。。。啊呀,我也说不清楚。”

陈克颓了。他抓起杯子,小口吞了里面剩下的红酒。

宋婉萍盯着陈克。周围的背景音乐换了,酒廊里漾起了舒缓的爵士乐。灯光也比之前暗了些。

“我知道你意思。”宋婉萍坐那,姿势一动不动。

“我们随着时间都会变的。所以确实都不一样了。”宋婉萍缓缓地说,语气里有点伤感。陈克只是点点头。

“不变的只有停在过去的人。”宋婉萍只轻轻地补充了一句。

那天下午,阳光其实特别明媚。空气清冽。若站在高楼,视野可以一直远眺。

一路向北走到这栋大楼之前,钱群浑浑噩噩,完全没有目的。但当他走到楼下,却又觉得冥冥中这全是天意。

才走到这条两边都有法国梧桐行道树的小路上,钱群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大声地嚷着。

“噢哟!”“伐得了了!”

几个家庭妇女和保安模样的人在小区门口,抬头望着被绿色施工布蒙着的大楼在大约10楼的位置冒出了黑烟。

钱群急步上前。他好像是垂死的病人打了强心针,一下子灵台清明。从淮海路口走到这的疲累,前一夜与宋婉萍摊牌分手的矛盾忧伤,一夜喝酒的混沌,好似顿时就被台风扫落叶般地刮到脑后。

他咬着下唇,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衣角。身体微微颤抖。望着从高处脚手架缝隙冒出的缝隙,佐证了几年来梦里反复发生的惨景。他一时间恐惧地无法移动脚步。

“着火了,着火了!”身边的大妈仿佛也是刚刚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叫道。

“啥人先报警呀!”一个保安叫了出来。

“嘎吱!”一声,一部出租车在钱群身旁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车门“乓”地一声打开,一个个子矮小,发型时尚的年轻人冲下车。他冲到钱群和众人身旁。“怎么回事?着火了?”他声音有一种奇怪的稚嫩,和他瘦小的身材很相称,不像女生,倒像是孩子的叫声。

钱群低头看着他的侧脸,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个年轻人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抬腿往小区里冲。在前边的保安一把拉住他:“哎,哎,别进去啊。我这里已经报警了。这时候不好进去的!”

年轻人执拗地甩开保安的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嘴里还叫着:“我朋友还都在楼里面呢!”

一时间,钱群觉得自己惊呆了。

“老唐这次的terms谈的应该不错吧?”见冷了场,陈克又悠悠地呆坐着,宋婉萍倒不好意思了。她故意扯开话题问。

陈克先是一愣,再笑了笑:“上次和你说过,自贸区结构,有司法局背书,但性质还是瑞士联营呀。”

宋婉萍行家般地接道:“哦,财务不混同的咯?”

“财务?哈哈,实体都不可能合并,账户更是分离的,等于还是一家内所一家外所代表处呀。不过物理办公室是搬一起的。一个办公室两块牌子。”陈克补充说。

宋婉萍问:“那有啥意思啦?又不是合资咯。”

陈克笑了:“柏恒的客户可以直接从柏恒转介到我们所处理诉讼啊,反垄断申报啊,中国机关的正式沟通啊,出具法律意见书啊啥的,我们的客户‘走出去’项目也可以一家所一个牌子一次性报价和付费,再内部按照具体两家所账单拆钱,业务量可以贯通扩大了呀。”

宋婉萍回头看看,就看到老唐在酒廊一头,与众人站着一起大笑,气宇轩昂又明显地十分兴奋。“唐老板不是身体不好么,他再做几年也不过是点提成,自己从业主转为机构的一员,好像也未必特别划算吧?”

陈克摇摇头。见周围的嘉宾和同事正三五成群各谈各的,才凑近宋婉萍说:“他和老黄是Equity Partners,除了自己业务的提成,还有中国整体收益的分成,再进一步还有全球一个pool的分成,退休还有统一的Pension。后面两个都不是小钱噢。”

宋婉萍睁大眼睛,才明白里面的道理。

两人这个话题还没聊完,就听到酒廊一头好像有点嘈杂。陈克站起身,宋婉萍也回过头,就看到酒廊一头唐涛和李君兰夫妇站着,身边多了一对年轻女生。不知为什么,刚才还喜不自胜的老唐此时好像在强忍着自己的脾气,嘴里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说什么,而一边的李君兰也一脸尴尬。

钱群冲进大楼的时候,心里强烈地觉得刚才年轻人的执著令他莫名地感到了羞愧。他自己知道这栋曾经有住户因他的狂乱举动而报警的大楼里并没有他相识的人,只是在命运里隐约联系的大楼与自己之间的交集终于实现时,自己却一瞬间更多被恐惧填满。这一点,钱群觉得很没面子。

在他冲进大楼时,已经有住户在往外跑。大楼底楼的防盗门也被打开,还有住户拉着防盗门不放手,深怕会阻挠其他人逃出的路径。

钱群看到有人是从电梯下来的。他内心很不以为然。大楼发生事故时第一时间要避免的就是使用电梯,这难道不是常识吗?他绕过三两个奔跑出的住户,耳边已经响起了远处的警笛声。找到电梯后边走廊的消防通道。此时的他慢慢冷静下来。好像脑海里演练过几百遍那样,他迅速地脱下了牛仔衣,塞在消防通道木门的下方空隙,避免消防门自动关门。

他三步并两步,跑着上了二楼。二楼的消防门倒开着,他探头看了看走廊,没人。

“着火了,赶快撤离,不要用电梯!!!”钱群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着。这里只是二楼,随时可以逃脱。想到了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上跑。

三楼和四楼的消防门也已经打开,已经有居民开始慢慢地从自家里往消防门这里走。

“哪能回得事体啦?”一个矮胖的六十来岁的阿姨问钱群。钱群此时头上已经满头大汗,昨夜喝下的酒精此时好像已经作为汗液排泄了出来。

“赶快去楼下,东西不要拿!”钱群叫道,“楼上着大火了,先撤离,先撤离!”

钱群见走出来的居民除了老年人,还有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妇。看了一眼那对夫妇,觉得他们似乎相信了自己,便放心地向楼上跑。

“哎,这边,这边!”钱群跑到7楼时,听到前面八楼的楼梯口传来一个孩子般稚嫩的男声。

他见狭窄的楼梯前面下来了一队人,就赶忙后背贴紧楼梯扶手,给下楼的人们腾出空间。

果然,刚才第一个冲进大楼的年轻人带着好几个衣着亮丽的女生和几个服饰休闲的男生,还扶着几个腿脚不便的老年人往下走。

钱群没说话,默默地看着他们从身边经过。这队人马一边经过时,刚才第一个冲进大楼的孩子般嗓音的男生并没认出钱群,面露疑色地看着钱群。

钱群努力地在脸上挤出笑容,还刻意地举起右手比出一个大拇指。

那个男生只是笑笑,不理钱群。

“哎呦,还好你来得及时,我们刚吃完午饭在喝酒,开了音响,要不是你砸门,我们都不知道10楼起火了!”走在队伍较后面一个稍有点婴儿肥的短发女生感激地对那个男生说。

男生手里搀扶着一位老者,老者行动很慢,一步一步地下楼梯。钱群见他们差不多从身边走过,才又开始往上冲。

他从背后只听到这队人的几句只言片语,警笛和楼下的吵闹声中,听的不是很清楚。

“对啊,还好有小四啊!”一个清脆的女生说。

“是啊,不过砸开沈老师家门不要紧吧?”一个怯生生的女生说。

“不要紧额,不要紧额。”一个苍老的上海口音老年男人说。

钱群心里很钦佩。

老唐不想在公众场合,尤其是自己唐仑所与美国柏恒所合并大礼的场合上发作。他强忍着,只是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

陈克走了过来,倒觉得真有点尴尬。

走到李君兰跟前,他才发现,两个女孩一个他不认识,模样清醇端正,一袭连衣裙也大方得体。而自己认识的那个,正是老唐和李君兰的独生女唐晶晶。但唐晶晶的打扮,真让陈克吃了一惊。

从背面看还看不出来,陈克站定后到侧面一打量,才发现唐晶晶一身黑色皮夹克皮裤皮靴,几个月前还看到过的长发此时已经减成齐耳的短发,发型还算中规中矩,发色在酒廊的昏暗灯光下却泛着隐隐的蓝色。唐晶晶俏丽的脸上画着深黑的眼影,下唇的唇环更加令陈克不由一愣。

“讲好9点前到,你11点了才来,什么意思?”老唐不把陈克当外人,见周围并没有客户,便拉下了脸。

李君兰赶忙劝:“涛,小孩子不懂时间,你别太急啊。刚喝了酒,不能急。”语气里已经有了担心,还朝陈克瞄了一眼,神色间有了求助的意思。

老唐不依不饶:“还有,这是什么场合,你穿的这是什么,什么,什么风格?”

要是在办公室里老唐开始这么和同事说话,他的说话对象应该已经觉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但唐晶晶看上去毫不在意,她盯着老唐,只是在用眼神诉说着她想表达的倔强。

陈克从没处理过这种情形,十分犹豫。

钱群经过10楼到12楼时,他没有停步。这个区域已经黑烟密布,他脱下套头衫,给自己围住口鼻绑在脑后。这么明显的大火,他心底里希望这三层的住户都已经撤离。冲到十三楼时,他的脸已经熏黑,好在口鼻有了遮挡,否则吸入性的损伤便已是最大的阻碍。

他不敢贸然在黑烟中用手拉开防盗门,先用手掌抚摸了一下木质的门,觉得温度并未过热,才拉开走进13楼的楼道。

才拉开门,他发现13楼的楼道里也已经全是黑烟。他没有看到任何住户。刚想大叫,就听到身后有隐约的呼救。

“救命!救命!”呼救的似乎是个女孩,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

钱群转身。楼道里尽管有灯光,但在黑烟的肆虐下却能见度很低。他摸着墙,快步地向呼救声那里挪着。循着呼救声,他走到一个单元前。门关着,呼救声从门后传来。

“有人吗?”钱群叫道。隔着脸上的衣衫他发现声音传不出去,他呼吸了一下,扯下套头上,贴近房门叫道。

“救救我!”房门后的女孩声音响了些,好像是听到钱群的叫声靠近了房门。“我打不开门,卡住了。”女孩微弱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钱群回头看了看身后越来越浓的黑烟。他贴着门叫道:“你往后站!”

一脚、两脚!带着精美木雕的房门丝毫不动!

钱群一急,往后退了一步,再又一冲。只觉右肩一阵钻心的疼,还不意地咬到了舌头,一口血,门却还严实地嘲笑着他。

女孩在门后已经哭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你别急!”钱群叫道。声音模糊。

他此刻脑海突然记起以前在学校赢得的最后一场篮球赛。比自己小一届的两米大个子一记后肘砸在钱群脸上,他当时也是满嘴鲜血。这种滋味怎么这么相似?

他再往后退了两步,左手将套头衫垫着右肩,全力地向门冲去。“哐”地一声,钱群撞开了门,砸到在屋内。

肩膀剧疼,而且右手完全无力。他用左手支撑起自己,才抬起头。

一个漂亮的十岁出头的白衣女孩站在面前,怯生生地看着自己,满脸泪痕。钱群没有浪费时间,他转身先推上房门,又拉过一张椅子,避免门外走道里黑烟的侵入。

“开窗!”钱群低声朝女孩说。女孩听话地回身朝客厅的一端小跑,打开了窗。钱群来不及打量这间装饰精美的客厅和那台超大的平板电视。他踉跄地朝窗边走。

“先多呼吸空气。不能吸那个烟。”钱群低头对女孩说。嘴里的鲜血已经流到下巴,而鼻子上方的面部已熏黑。女孩却好似此时已不害怕,很乖地点头。

他机警地从窗子探出头,从脚手架和绿色帷幕间隙中,只见小区楼下已撤开了通道,并有两辆消防车正在开进。

他再回头,看到房门缝隙已经有黑烟开始渗入,心里一紧。

“不能走那个走廊,黑烟太厉害了。”钱群对女孩说,女孩似懂非懂,抬头看着钱群。“眼睛真漂亮!”钱群心里赞到。

“哥哥背你下去,但你不能松手,明白吗?”钱群摸了摸自己的右肩,才低头对女孩说。女孩拼命点头,但眼神里已慌乱。

钱群二话不说转身先让女孩爬上自己的背。不放心的他又努力地用受伤的右手作为固定点,拿套头衫把女孩的腰牢牢地绑在自己身上。

他忍着右肩胛的疼痛。拉着窗子上的铁栏,翻出窗外,试了试脚手架的牢固程度,再放心地面朝外背朝里地寻找着脚手架的支撑慢慢地向下挪动。“没事的,没事的,哥哥是运动员,一会就爬到了!”他模糊地说道,想安慰背上已经在瑟瑟发抖的女孩。

脚手架大约按着大楼每层的层高搭建。钱群背着一个几十斤的孩子,再加上肩膀的伤,速度就不敢快了。一边往下一层一层地挪着,他还不忘不时安慰那女孩。“没事的,没事的。”他说。

“哦,哦。”女孩说。

大约才下了两层,钱群已经感觉到疲惫和疼痛的双重压力。透过绿色纱布状的帷幕,他能看到脚下有几层的火势已经很大,而且黑烟已经开始在绿色的帷幕中弥漫。

“喂,你们!”一个声音从钱群的脚下传来。他一惊,双手差点在锈迹斑斑的金属脚手架上打滑。

“喂,这里!”钱群抓紧脚手架,再往下看,才看到下方帷幕外一个穿着橙色制服的消防员正站在消防车的升降梯上朝他喊,垂直距离只有两米不到。

钱群大喜,他往下加快了速度,几乎是滑行地抱着一根树立的脚手架滑到基本和消防员平行的位置。消防员没说话,用手里的工具划开绿色帷幕。

“份量吃不消的,一个一个来!”消防员撕声叫着。

钱群小心地用双脚盘住脚手架,再慢慢转身,把身后的女孩转向消防员。“先救小朋友!先救小朋友!”钱群大叫,完全不顾大口吸入的黑烟。

女孩十分紧张。她的双手抱着钱群的脖子不放,不敢把重心放到从后面托住她的消防员手里。“来,没事的,没事的,慢慢放,慢慢放!”钱群觉得被勒着脖子的自己快要窒息,但还是努力地安慰着女孩。女孩慢慢地松开手,钱群保持不动,直到消防员接过女孩。

钱群这才转过身。他脑袋从绿色帷幕中探出,先看到的是大楼南面那好几幢上海知名的写字楼,再看到消防员双手已经把女孩慢慢托入升降梯的钢框。

“小朋友,没事了,没事了!”钱群让脸迎着风,笑着对已经哭成泪人的女孩说。

女孩抬头看着钱群。“我先把她放下去,你坚持一下!”消防员对钱群说。

钱群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大约位于正在燃烧的大楼11层左右。他知道自己刚下来的13层以上应该还有居民,内心便有了打算。

钱群不理消防员,只是朝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消防员笑了笑,微微向外倾斜自己的身体,对女孩说:

“小妹妹,你叫什么?大哥哥一会下来了请你喝可乐!”他看着小女孩。

在升降梯开始向下滑行的那一刻,钱群只听到小女孩认真地低声回答:“我叫娜娜。”

宋婉萍拉开车门:“喏,先送你,然后再过江送我和小唐。”

陈克乖乖地把自己塞进后座,同时确保唐晶晶已经在前排坐好。

宋婉萍才坐下就发作了。

“嘿,没想到,你们老唐那么早出去留学,接受西方教育,倒还那么封建!”宋婉萍很少这么说话,语气里全是轻蔑。

陈克看看坐在前排一动不动的唐晶晶,赶忙拉了拉宋婉萍的衣袖。

宋婉萍不耐烦了:“拉什么拉啦。你难道不觉得我说得对吗?晶晶是他女儿,但也是大人,参加什么活动,带什么朋友参加什么活动,还有和什么人交往,关他什么事啦!”

“别说了,阿姐。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陈克息事宁人地劝道。还担心地看了一眼唐晶晶。

“没事的,陈叔叔。”唐晶晶低声说。没等陈克回过神,她转过身朝宋婉萍和陈克说:“我故意的。”

“老头子在家和我吵了好几次了,还说要把我送回美国去。我说了她也是加拿大籍可以和我在美国继续在一起,老头才吓到了没给我买机票!”说罢,唐晶晶还笑出了声,吐了吐舌头,神情娇俏。

陈克呆住,不知说啥好。

宋婉萍继续来劲:“对啊,我们女人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这帮男律师,口口声声平等博爱,到了关键时刻不照样搞老封建!”

不等唐晶晶回答,宋婉萍便伸手拍了拍唐晶晶的肩膀:“妹子,你放心!姐姐支持你!”

陈克一旁苦笑不敢多说。

车子已经开出世纪大道,拐弯向陈克家方向驶去。他只是为了打破车里的沉默,才问道:“晶晶啊,你这么当着大家的面顶撞你爸爸,他才发那么大的火。他身体才刚刚恢复,你也要注意啊。再说了,你,你那个,”陈克斟酌了一下,才续道:“你那个朋友,不会也被吓到吧?她一个人自己打车回去要紧嘛?”

唐晶晶好像也想起了自己父亲才大病初愈养了没一年不免有点内疚。

沉默了一会,她才嘴硬的说:“我爸是‘老司机’,他才不要紧呢!”

顿了顿,她又轻快地说:“Lena比我厉害多了,才不是看上去那种柔弱的女生呢!”

宋婉萍和陈克在后排转头对视了一眼,只想笑。

[完]

【按:最早的时候,我大概知道《三塔》应该从哪里开始,但一直没想好应该在哪里结束。

每次在这座城市不同的地点遥望环球中心、金茂大厦和上海中心三座地标组成的天际线里或突兀或和谐的图案,心里总是浮起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既不伤感,也不欢欣,而总是有一种突兀。

最早写《三塔》,目的其实是为了分担Simon君起早摸黑工作外孜孜不倦地为了(主要是中国大陆的)法学院学生和青年律师而写作“鸡汤短文”的每日负累(各位朋友们,我们真心期待你们的投稿,真的!)。

Simon多次提醒作者:你自己也要转发一下啊!作者却一次次置若罔闻。

没法子,小说处女作的质量不够好,作者没有自信频频转发,更完全无以搪塞推责。

由于某一种,或某几种原因,作者其实并不想太过高调。一部这种层次的烂故事算什么,不过是牙牙学步的每半月作文罢了。充其量,不过是对几乎每天起早写CLECSS专栏的Simon说的原话:“我只是想让你每月4日和19日能放心地睡个懒觉罢了。”

其次,《三塔》不是自传。

田月,老唐,郁斐,君兰,Claudia,宋婉萍,钱群,陈克,这些人物,没有一个是我自己。猜这部不怎么样的故事是否作者自传的朋友,你们真的可以早点洗洗睡了。

但是,我不能否定,《三塔》中的每一个人物,又好像全是作者个性和经历中的一个个侧面。似乎,在冥冥中天意所然,或真受制于作者本身始终未能脱离魔都和法律圈的桎梏,每一个人物,总不能跳脱作者自己、或作者自己的想象,或作者周遭的友人、或作者对周遭友人的想象。

若真是在一个金属球在平板上能永远滑行、毫无反作用力、从而可以无限运动的完美世界里,一人如能有田月的努力进取,老唐的老道沉着,郁斐的变通机灵,君兰的温婉体贴,Claudia的忠诚周道,婉萍的成熟大气,钱群的果敢激荡,陈克的坚持隐忍,毋庸说律师工作,想必万事还是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事儿的吧?

不过,现实里,这种完美毕竟是不可能的。

真的,可惜,人生不是小说。小说写的,都是假的。这部不时出现错别字和文法错误的“小说”,只是一部为了每月凑数的习作而已(当中还有一次作者食物中毒断了档,抱歉。。。)。

若你们真要挑毛病,作者真的吃不消。

在这里,还是要真诚地感谢Simon给作者这个“涂鸦”的平台;而更重要的,则是对各位真心两年间追篇到底的读者朋友的真诚谢意和致敬。我知道的,你们不是多数。我对你们的忍耐力表示感激,但实在也对你们能真的能看完的“审美”表示钦佩。。。I mean it。。。

像上面说到的,《三塔》最基础的目的是为了满足作者的“笔端发泄欲”,再进一层的善意是为了给Simon君每月两次懒觉的机会。

是否真能满足无辜的读者们对一篇合格的小说的期盼?

作者真的完全、完全没有把握。

最后,在一个今冬最冷的夜晚,我却只想起了一个此生应该无法再忘却的场景,和一个记忆中无法再忘记的朋友。

那一天,阳光普照,空气清冽干燥但并不寒冷。

我和合伙人午后一起拨入了一个遥远列岛的电话会议,一起想说服客户的董事局同意追加对某一个中国公司的投资(或批准IPO?作者乖乖地离职后没有复制档案,不记得细节了。。。)。

非常和善的合伙人方新晋加入,而野心勃勃的我则一心只想博得合伙人的好感。我们都很努力。

突然间,自落地窗向北望去,一栋高楼开始冒起了黑烟。

我俩只是略微惊诧地听着远处传来的警笛。记忆中似乎电话会议里客户曾问我们是否万事OK,我们谄媚地回答没事,不是我们楼。

电话很无聊。是不是帮客户真的争取了利益?是否真的为国家增加了投资和税收?是否真的帮助中方增加了法治意识?我不知道。

直到那天下午晚一些,我才从新闻上知道了这场事故的严重性。

毫无目的的,也没有缘由的,在隔后某天的晚间,加完班的我一路朝北,到了现场。我没有买花,也没有参与唱诵圣歌的合唱团,更没有鞠躬。我只是默默地呆了一会。

我以为:这是我对逝者的祭奠。我以为:这是我已经足够的慰问。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一位曾经和我一起学习,一起为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贡献青春的朋友,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至亲。

我的朋友,是一个善良的女生。她不是令人惊艳的美女,但会当自己的名字因为谐音在课堂上产生众人皆笑的场面时垂头俯案红着脸不敢抬头。多少年过去了,我似乎只记得关于她这个短暂的画面。映画般鲜明。

毕业后,我和这位朋友就很少再见。直到很久后从别人的口里得知:原来,那场事故的残酷损失曾经发生在她的生活中。

在那以后,她没有参加微信群,也不在我的圈子中出现。只是听说去了远方。

我们只是短短几年中共享一个我最深爱的校园,毕竟很少有交集。

但我却总放不下这件心事。

这几年间,不止一次,我从“三塔”区域出发,或从更远的地方,朝着这个地方行进。到了这里,我只敢微微抬头,从不敢仔细打量灰暗中这栋楼宇的阴森。

写完《三塔》,我才知道,我想对你,这位很多年没再见的朋友,和这些年已经不再的人们,真心地说:

Hi,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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