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16年11月5日,又到了新一篇的《三塔》。(打算参加今天傍晚CLECSS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讲座的朋友,请注意主办方把地点改为“文泰楼模拟法庭二”。武汉的朋友们傍晚六时见!
CLECSS今天很高兴继续连载“他/她不想说”的原创故事《三塔》的第三十九章《钱群》。这期我们探讨律师的事业发展和移民问题。不知各位律师们,对于自己将来又有什么打算呢?《三塔》的粉丝切勿错过今期文章,大家可以在文章底部打赏给作者“他/她不想说”。
本期正文:
作者:她/他不想说
原创虚构,独家连载。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绝转载,多谢配合。
三塔(39):钱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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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陈克瞪大了眼睛。手里放下了塑料杯和抓着的烤串,惊讶地盯着钱群。
钱群不响。先是苦笑了一下,抽了一口已经很短的烟头,丢在地上踩了踩,喝了一口冰啤酒,才说道:“是呀,开始在办了。”
陈克问:“不是才刚上了几个月班吗?怎么又想起办移民了呢?”
这不知道是钱群的第几根烟了。他点燃了后吸了一口,说:
“很无聊的工作。就是审商业合同,也没多少钱。我和你提过,我家里都在加拿大。他们觉得与其这样在中国没啥发展,不如趁年龄还小早点移民过去团聚算了。”
陈克追问:“你这过去了还做法律?”
钱群被陈克的天真逗笑了:“搞什么啊。去了么估计先看看是不是读个硕士什么的,然后再找工作呗。我估计,估计也不会做法律了吧。”
陈克仿佛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端起酒杯喝了口啤酒。也顿时对小桌上铝盘里的烤串没了食欲。
几年间,先是田月跑去美国念老流氓,虽从未答应一定回国团聚成婚,但陈克以为既然田月在柏恒所干得如此出色,深得老外胖子赏识,想必回国再续前缘并非没有可能。但却是在田月毕业几个月后隔着大洋的电话里得知女友已在美国与他人交往并打定主意留美的消息。到了今年年初,更是终于得知田月要结婚的消息。
这黯然销魂的内伤尚未痊愈,却又听得在上海的唯一好友钱群也要离开中国去加拿大定居。心里不禁百味杂成:中国有那么让你们不舒服吗?一个个往外跑!陈克居然油然地生气起来。初秋上海的夜里吹来一阵风,他感到一丝凉意,在这路灯下的烧烤摊边坐着,十分失落。
“那你家乡的房子啥的难道都卖掉?”陈克憋了半晌才说出这一句不着边的话。
钱群仿佛理解陈克的不爽。他抄起屁股下的小板凳,从面对陈克坐着换到陈克边上。他从兜里掏出中华,待陈克抽出一根,钱群才凑上自己右手的烟头给陈克点上,再又拍了拍陈克的肩膀。
“兄弟和你不一样。不是外所高薪工作。之前在那所里也确实没学到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国内的人脉来发掘商机,不如过去和家里团聚算了。”钱群盯着盘里的串,抓起一串牛肉就下口大嚼,眼睛也不再看着陈克。
陈克吞吞吐吐地抽烟,也不作声。
烧烤摊的老板娘很适时地端来了烤好的鱿鱼串和扇贝,稍微整理了一下小桌上的竹签,问两人是不是要添酒。
钱群手一摆:“好啊,再来两瓶!”
陈克连忙说:“干嘛那么多,都已经7、8瓶了都。”
“没事,和兄弟喝酒嘛。再说了,从现在到11月中旬,能和你喝酒机会越来越少。上个月底送签的,估计11月前能出来了。拿了签证,我就准备辞职、打包、订机票了。”钱群按住陈克的手,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递给站在一边的老板娘。
陈克不大善于处理这种场景。自打小时候老是被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父亲严加管教,自己就越来越内向,往往不善于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想法。
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前两年的经济不好,大把律所裁员。自己也是因为当年田月去美国念书,所里自己这个层级的初、中级律师就自己一个,才没被裁掉。
这一两年来,高级律师们纷纷离开,大部分去了客户或类似跨国公司里做法务。下面新来的小朋友,也一个个尚需培训教育,大大地不靠谱。自己于是在老唐的授意下,既要和老唐一起拜访客户做BD,准备着一个个报价文件;又要盯着小朋友们交上来的草稿,从第一个字母改到最后一个句号。着实辛苦。
像自己刚入行的时候,往往是合伙人谈下案源,给高级律师布置时间目标和任务。而高级律师则调出范本,指挥初、中级律师准备文件第一稿。初、中级律师则可以和着助理或实习生从头研究、电话咨询、讨论,再形成稿件供高级律师审阅。最后“出货”前,老唐这种合伙人很快地看看稿子,和高级律师商量几句,也就往外发了。
而胖子Charles作为一位自豪的英语native speaker,则会还是盯着稿子仔细读一遍,不时还会抓着高级律师和中级律师到办公室讨论中国法的细节和他以美国商业实践视角提出的修改建议。这么一个三到四轮的工作流程,陈克理解是为了质量控制,也是给予新人及初、中级律成长的最好培训机会。
但这种SOP(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自经济危机后就不一样了。那几个月里,大家都惴惴不安。柏恒所作为一家老牌美国所算是客气的,并没有大规模一次性裁员。Charles和老唐充分利用他们的关系,努力地与一家家在中国有实体的外资公司客户沟通,推荐一个个高级律师去客户的中国子公司任职。
按照老唐后来和陈克说的:“小陈,你以为我们都是资本家都只拿你们当asset?能一起做事也是一种缘分,总不能贸贸然直接裁了那么多人。像Anita、Jill和Kate都是与我和胖子一起打下柏恒所江山的老将。所里不仁义,统一全球每个办公室按一定比例裁员,我们做管理的可不能不近人情。尽量推荐她们去客户公司,一是方便她们衔接工作,二则是也算对客户和我们自己人的一个交代。再说了,待市场好了,再看能否招回来。”
陈克自然觉得很有道理。老唐以势压人和以理服人的能力一样强。他自己也隐约觉察到所里美国总部其实是有派系斗争,所以才逼着还算有盈利的上海办裁人。老唐和Charles能挑着客户公司推荐入职,已算是十分仁至义尽。
当然,自己也正巧处在一个5年左右实战工作经验的好位置。按一个猎头朋友说的:“George,你这个年限你放心啦,应该是所里最安全的吧。你们所裁掉一点高年级律师,但也总要有人干活。你这个PQE,上能和着老板们一起对外BD且直接执行项目,下能捞起电话和外资委大叔小伙聊天,而且又没有bar,也不贵。应该是所里性价比最好的人选了。要真到了裁你的地步,那估计你们所是要关门了吧。”
陈克从这个遐思里慢慢出来。看了看身边正在喝酒一边呆望着马路对面夜店招牌的钱群。自己不禁也对钱群的遭遇有点觉得惋惜。
钱群与自己不同,来上海时没找到外所工作。然后去的内所也属于万金油业务型。自己要是有点国内关系,每年若能签下三、五个常顾业务,再加点偶发的诉讼,其实一年悠闲地赚点小钱并不特别难。
但毕竟要到达这个状态,如钱群之前说过的,“绝非仅靠专业,有时得有运气,有时得有贵人。”钱群自己不是喜欢跑东跑西拉业务的人。要是有了闲余时间,他也更乐于在上海这个大城市里瞎晃着找馆子体验美食和朋友间的娱乐。
于是,当他被所里裁了后,只能转投法务,靠着一个月1万不到的收入付完租金后勉强过日。这和之前在所里拿着不错的底薪,然后每年年底分个现金大红包的生活质量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也难怪他此刻做出选择决定离开。
陈克愣了一会。他端起酒杯,说道:“没事,反正MSN或电邮啥的联系也方便,来,我敬你一个!之后再找机会一起喝酒,估计要一次比一次难了。”说罢,他也不等钱群喝酒,自己就先一仰脖子干了。还豪放地提手用白衬衫的袖口擦了擦嘴角。
钱群在一边笑了起来,不说二话地干了自己的酒。
陈克抄起一串烤蒜苗。突然想起了什么,才问道:“那么这次是和婉萍姐和小桔子一起走咯?”
钱群一呆。盯了陈克一会。才说:“我一个人走。”
陈克大惊。“干吗?她们不愿去加拿大?”
钱群不响,低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几根竹签。再抬起头和陈克说:“我父母对我和她之间也不是很满意,毕竟是有婚史和孩子。他们希望我还是分手去加拿大,结婚的事情以后再说。”
陈克急道:“你不是说你和你父母关系一般不听他们的嘛!?怎么现在这事情上又这么来了,这不是胡闹嘛!”
钱群拍拍陈克的肩膀。说道:“你别急啊。我这事还没和婉萍说呢。你也先不要说。但我估计得和她摊牌了。。。”
“你!你!你这不是太辜负她了么!婉萍姐对你那么好!”陈克顿时站了起来,声音也粗了,丝毫不顾忌烧烤摊老板娘和路人投来的目光。
钱群苦笑,不知说什么好。顿了顿,才回道:“她和我一起,我们也没说一定会结婚啊。”
陈克急了。手里的酒都洒了。他愤怒地说道:“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好的时候么好的不得了,你现在自己混的不好要逃出国,就撂下她们娘俩!?这,这,这也他妈的太不仗义了吧!!”
陈克不知为何对此事那么生气。钱群一时真被他的状态吓到。他仰头盯着已经站起来的陈克看着,不知该说什么。
陈克继续说:“你做人不能太自私!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着说着,他不禁口吃了起来,好比当年挨了父亲棍子后就会丧失语言能力一样。
钱群也站了起来:“兄弟,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陈克一把甩开钱群的手,大叫道:“少来,你这事实在是做的不够义气。做人不可以这样的。”
说罢,陈克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之前被田月抛弃的伤感,替宋婉萍娘俩不平的愤怒,对兄弟职场遭遇的惋惜,对自己目睹这些不愉快时的忧伤一口气混杂着从心底跑到了脑门。他打开钱群的手,转身就快步离去。登登登地大步,皮鞋的胶底重重地打在柏油路上发出声响。
钱群也楞了。并没有追上去。他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的脾气。就是特别“梗”。此刻即便追上去,也是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他默默地收拾了下桌边被陈克带倒的椅子。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提了瓶啤酒,转身也慢慢地踱开。
是不是自己真是一个太自私的人?他自己问着自己。
是不是自己真的有能力既搞定自己的事业,又照顾好宋婉萍和小桔子?他自己问着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茫然中他停住脚步,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抬头一望,不禁令他在初秋凉风中感到阵阵寒意。
面前左手边两栋自己三、四年来不断梦见,然后终有一天找到的高楼外立面上已绑好了脚手架和绿色的围幕。整体的外形,十分、十分的熟悉。深夜中,大楼本来外立面淡暗红色的墙面和绿色围幕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效果。
钱群呆立在街口。初秋的凉风一阵阵吹在自己的背脊上。他屏住呼吸,好像见了鬼,浑身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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