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ECSS 58】十年内外两茫茫- 两个好基友的法律之路

时间:06月30日
来源:CLECSS
作者:某顶级内所律师

自从CLECSS 几天前刊发了[CLECSS 法律Career#53] 外所v内所的选择?(工资和前途)后,引发了应该进外所还是内所的广泛讨论。今天很高兴收到一位顶级内所律师发过来的原始故事。故事描述了两个朋友,进入内所和外所的不同人生遭遇。在内所和外所的朋友,你们看完故事后会有怎样的一番感触呢?大家不妨把感想发给我们(clecss.education@gmail.com),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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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某顶级内所律师

题记

扪心自问,时光倒转,当你在高考志愿表中写上了“法学”这个专业之时,有没有真正想过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律师?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生活在何处?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一丝雷同,请执手相看泪眼。

相识

马俊杰和牛大力相识于2003年的北京,这一年他们都考入了某知名政法院校,同级,同班,同宿舍。马俊杰是典型的江南孩子,聪明、敏锐,对新鲜事物充满了求知欲望,而父母经商的背景又让他多了份商人般的狡黠。牛大力,来自于北方的一个工业小城,父母都为工人阶级,虽然衣食无忧但也无过多继续,大力这孩子对人诚恳、对事认真,全身都透着一股朴实劲儿。

俩人虽然一南一北,但是为着共同的理想走到一起,天长日久也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基友。牛大力羡慕马俊杰的聪明灵动,能够在学业和学生会活动之间应对自如;马俊杰则欣赏牛大力做事情的认真劲儿和那个坚忍不拔的性格,两人性格互补,惺惺相惜。而大学的时光,就正如你我都经历过的一般,度年如日地匆匆流过。通过校园里的公告栏上的各种就业考研培训,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意识到,决定自己将来前途的时候到了。

2006年,大三,某天班级聚会,在酒足饭饱后,两个人坐在宿舍楼天台上,聊着人生和理想。从一地的烟头,你可以看出,这场对话持续了很久。

“我想出国发展。” 马俊杰猛抽了一口芙蓉王,淡淡的说道。

“可是出国也是有风险的呀,你看我们XX学长不也是花了一百多万出国,回来也就混成那样子?” 牛大力不解的问。

“我们作为学法律的,一定要到法律很先进的地方去走一遭,试一试。说的高屋建瓴点,这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说的通俗点,外国人的钱好赚。XX学长他没本事留在外面,你看OO学姐不就是在美国混得不错,一个月折合人民币有十万的收入呢,够咱俩一年生活费了。所以我一定要去试试!” 马俊杰说着,昂头望向了天上那一轮新月,在刚刚放晴的夜空中,显得有些朦胧,但正如心中的理想一样,有那么一丝丝的光亮,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俊杰就混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埋头苦读,终于在大四毕业前收到了几个不算糟糕的LLM Offer,家里拿出了些积蓄,把他送上了飞往美利坚的航班。而牛大力则保持了自己坚持劲儿,觉得不管在哪里,只要肯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也考取了本校的法学硕士。不过在马俊杰从北京出发的那天,大力并没有去机场送他,并不是不想,而是实在是难以面对这种不知还何时才能重逢的离别。当然,牛大力也没闲着,再从本科到硕士的过渡期间,靠着家里亲戚的介绍在老家的法院实习了两个月,也在一家杂货铺一般的律所实习了几个月,这些经历,都被充实到了自己的简历上面。

两种人生

去了美国的马俊杰,发扬了中国留学生的优良传统,靠着几乎全A的成绩拿下了LLM的证书,并且一鼓作气般地摘得了NY Bar。不过恰逢2008年次级贷危机后的萧条,坚守在纽约三个月,发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正当他快要绝望之时,有一家在律所的新加坡分支机构选中了他,虽然第一年没有传说中的Global Pay,但是以人民币记数十万的年收入也足以让一个毕业生在自己的亲朋好友面前牛气一把。伴随着2011年新加坡对移民政策的收紧,马俊杰也跳槽去了香港,并且这一次是第一年的Associate GlobalPay,顺利进入了金领世界,好不得意。在这个职位上,马俊杰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论及身边同事的人来人往,他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老鸟。

继续在国内深造的牛大力,在把除了吃饭、睡觉和上厕所之外的时间统统用在了学业上,两年半的课程加毕业论文让他压缩在一年之内搞定了。经过教授的提拔点拨,他跟着一个国内一线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混了,在正式硕士毕业之后,便直接入职。在收入上,实习期间,大力只有每个月2500元的补助,正式入职以后税前工资也只有一万元,折扣完社保公积金税费等项目之后,实际到手只有8000块不到,而此时的马俊杰的月收入早已是五万元开外了。两年后,牛大力又跟随者自己的老板转战到了位于深圳的另一家内资顶级律所,此时,曾经在北京同窗的二人,只有一罗河之隔。毕业后的第四年,月收入人民币税前两万元,但是这远远抵不上牛大力的野心和抱负。

在香港,马俊杰每天出入在YY大厦的顶级办公室里,与来自世界各地的职场人士交相辉映。这样就必须保持自己的光鲜亮丽,每周要把衣服送去干洗,衬衫挂浆,定期要请Toni & Guy的美国发型师来打理自己的头发,衣帽间里要有整排的西装衬衫领带袖口以及时不时会用到的领结,手表配饰自然也是不能少的,男士香水和护肤品必然也是要精挑细选的,至于贵宾健身卡,高尔夫会员卡以及各种奢侈品牌包装也是少不了的。作为一个成功人士(或者说自认为的成功人士),他只喝特定品牌的咖啡,多加奶,不加糖,对于聚会和用餐的场所,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和要求。

在业余时间,他会出现在跑马场、游艇会、兰桂坊以及大屿山的佛堂或者是中环的高档旋转餐厅,品尝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主厨们绞尽脑汁做出的顶级食物。有时候会与一些大人物碰面,当然,马俊杰也会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跟刚来香港的心怀期待的小菜鸟们共进午餐,当看着师弟师妹们羡慕的眼神和赞叹的神情,马俊杰心中还是会暗暗叫爽。这些表面上看起来的风光,其实都是有代价的,马同学心里清楚,如果停止工作,那么不出几个月,他这些华丽丽的爱好就会把他家底掏的一干二净。同时,他也时刻提醒自己,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这群师弟师妹,将来才是真正与自己在职场上厮杀的主力军。

牛大力在位于深圳CBD的办公室在35层,视野没有遮挡,可以环视这座在改革开放最前沿,也是最接近资本主义的城市中心区的全貌。他也穿着正装上下班,偶尔打领带,家里衣橱里还有那么几套从香港买回来的打折的名牌西装。但是他不喷香水,也几乎不买护肤品,更不能忍受不加糖的咖啡的怪异味道。他也有想过学着美剧里面的金牌律师哪样装扮自己,但是每每看到自己的只有二本学历的老板穿着短袖衬衫和皱巴巴的西裤出门就能谈成几百万的项目的时候,就深深的怀疑自己的价值观。牛大力的老板是个心里扭曲的60后,文革后参加高考,不懂外语,更没出过国,但是喜欢招一些海龟回来,然后痛快地折磨海龟们从事着英译中、中译英、英再译中的简单重复工作,最后把双语版本发给完全看不懂英语的土豪客户们。

对于生活,牛大力这几年的想法十分简单(也可以说是贫瘠),他仍旧相信生活中是不存在惊喜和运气这类东西的,一切的转变和飞越都源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和量变。于是乎他的生活状态就在平时自己吃十几块的米粉、二十块的盒饭和公司宴请聚会就动辄上万元的酒席之间左摇右摆。平时没那么忙的时候,他喜欢约上几个学长学弟,吃吃烤串,喝喝啤酒。学长学弟们基本都混在公检法机关,声音洪亮,身材微胖,不过最近的聊天言语中也透露出了一些对于国家反腐,工作难做的信息。

牛大力手下也曾经带过一些留洋回来的小弟们,但是他深深的慨叹85后的年轻人,换工作比换女朋友还果敢坚决。只要稍微有一点不顺心或者觉得委屈的事情,那么辞职就是免不了的。每一次与这样的下属进行离职面谈之后,大力觉得比自己辞职还难受,不得不来到吸烟区狠抽几口,缓解一下压力。

关于前路

马俊杰也不是说没有遗憾,那就是国内的司法考试。前两年他曾经坚持复习,并且打飞的回国考过两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他决定不考了。常年接触普通法以及英文的工作环境,让他的法律思维和中文书写都退化了好多,所以看到满页的某甲老张与狗的时候,就会很抓狂。而且他现在以及过去四五年时间里做的东西跟中国法律完全没关系,每当家里想咨询这位大律师一些关于国内离婚、继承、财产纠纷的问题时,他都无言以对,草草应付了事,然后心情就会很不爽一阵子。

至于律所的生意,他注意到,律所里面的生意都是靠优质客户的大单来支撑的,而且随着经济形势的越来越不可预见,这些客户也变的挑三拣四,难以伺候,往往收回尾款要比原来多用好长时间。作为一个混在香港的外资律所里面的大陆人,他几乎不会奢望能够爬到US Pool里面,如果愿意放手一搏,进入HK Pool也许还有一丝希望,但也极其渺茫。牛大力经常与马俊杰通电话,在电话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他回来发展,毕竟未来的世界还是看中国。但是每当马俊杰想到内资所那点可怜的工资的时候,他就望而却步了。“在这里也许我不会身价上亿,但是最后混成一个年薪百万的顾问,也不错吧,总比混那些土鳖律所挂着一个合伙人的名头拿几十万的强太多了!”马俊杰经常这样聊以自慰。

牛大力则是大学一毕业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后来独立开过几次庭,被客户称赞思路清晰、敏捷,法学功底深厚。后来就跟随着老板的脚步转去做了房地产信托,工作的内容就是没日没夜的改交易文件、出差尽职调查和谈判。老家的人碰上了拆迁难题,他还给亲戚出了几个擦边球的主意,帮着搞到了一大笔拆迁款,现在每次回乡都是座上宾的待遇。看起来也意气风发的牛大力,也有自己的纠结,那就是钱不够用。要是说在研究生刚毕业那年,一万块的工资还说得过去,那么两年多之后的现在两万块的月薪就是个笑话,每每在凌晨两点,大力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又想到了自己的账户余额,都来不及揉一下,就继续低头下去。

想到自己早年一直看不起的那些同学,都走着野路子,当了所谓的万金油律师,现在很多也都自己拉出来单干了,随便签几个常法再东拉西扯的做几单案子,每年几十万的收入就轻松到手了,在个二三线城市买房买车毫无压力;再看看自己,只会搞信托并购这些看起来高大上的东西,时间和血泪都是自己的,客户和收入都是律所的。每当想要自己也拉出去单干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那个刚出生的儿子小牛牛,极具风险意识的他就开始脑补连儿子奶粉钱都赚不回来的可能性,因为客源,他真的没有勇气走出这一步;但如果要留下,那么按照现在的发展态势,当合伙人已经是至少五年以后的事情了。走出去?牛大力也不是没有想过,甚至背着老婆考了一个7.5分的雅思,可是就算申请到了学校,念完了LLM,那么之后呢?

现在唯一能让他觉得有点安慰的就是,自己在一流的内资律所里面,稳稳地坐住了一个位置,因为最近他的老板在吃饭的时候曾经眉飞色舞的讲过几个从外资所回来应聘的人的经历,不但被拒绝,还被冷嘲热讽的羞辱了一番

与君共勉

内资大所在对律师的盘剥和压榨的技巧上,比起外资律所来说,花样百出,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拿着马俊杰工资五分之一的牛大力,在工作量和饱和程度上,完全不输于马俊杰。

有些时候,当晚上十一点半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他会走到写字楼的空中花园,抽一支烟,然后给马同学打个电话,互相聊聊近况,追忆一下往昔,诉苦自嘲再八卦一下自己的老板。吹吹风,笑一笑,觉得其实有这份友情在,工作辛苦点,大概也不算什么。挂掉电话,生活仍要继续,还是宛如当年的那轮新月,在罗湖的这头和那头,两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又重新回到了电脑面前,开始了各自的奋斗。

——谨以本文献给无数挣扎在是向外还是向内发展的律师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