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16年5月20日,各位周五愉快!
CLECSS今天很高兴继续连载“他/她不想说”的原创故事《三塔》的第二十九章《发现》。对于上海生活的律师们,大家有否发现律师工作和生活成本的压力越来越大呢?如果大家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相信会对今天的文章会很有共鸣。《三塔》的粉丝可以在文章底部打赏给作者“他/她不想说”。
说起上海,我们CLECSS很高兴跟Asia Bar Review 于下周三(5月25日)在华东政法大学举办“法律就业讲座”,讨论纽约律师试,美国法学硕士,法律界职业前景和展望等话题。详情请参阅今天CLECSS公众号另一贴子。
本期正文:
三塔(29):发现
作者:她/他不想说
原创虚构,独家连载。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绝转载,多谢配合。
阅读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5643318954_0_1.html
“来还是不来啊,钱老板?”屏幕上MSN的对话框里跳出一句。
钱群明明看到了,但一边还是最小化MSN的窗口,继续改那《避免同业竞争协议》。心里愤恨,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钱群没抬头。但不用抬头越过挡板看,他就知道整层就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加班。9月30日,周二的晚上10点,第二天就是长假。能逃走的律师、秘书们早逃走了。老板们也早三三两两散了。至于老板们是抽空早走回去陪陪家人,还是趁着放假前再抓一批业务中的客户高管出去觥筹交错一番,天知道。
钱群其实也有早走的计划。今天本是大学本科在上海打拼的同学们聚会的日子。算是纪念毕业五周年。
但钱群的性格里还是有缺陷:见不得女生哭鼻子。
今天组里本应是在这片办公区域里坐在钱群隔壁位的小林来完成IPO文件包的修改。计划是总结所有券商和客户近期的所有意见,整理出最接近报送的一稿,以9月底为截止日更新数据,并发给券商。券商在假期里会赶着看,确认无误后,则争取在节后上班的第一时间送进证监会。
但小林下午就开始在隔壁坐着抽鼻子,感冒的迹象无比严重。组里合伙人见了,啥也没说,只来了句:我下午就开车去浙江参加客户公司的outing了,你多喝热水,文件包还是尽快赶一下吧。
也该钱群倒霉,正说了这一句,合伙人就瞥见钱群正在盯着屏幕聊MSN。
“小钱,你没事的话要么帮一下小林?”合伙人早看不惯钱群老是上班时开着MSN网聊。文字上像是建议,语气里却是命令。
钱群没搭理。他站起身看看隔壁的小林。小姑娘脸上通红,像是已经发了烧,两眼睛都烧地仿佛泪眼婆娑。巴巴地看着自己。钱群内心里那颇不成熟的“骑士精神”毕竟无法顿时抹去,啥也没说,还是绕着办公桌走过去,开始接了案子过来。
从看完材料开始一边改,钱群一边就在想:“其实,微软是可以开发些新功能的。”
比方说吧,文件包里的七、八十份文件,各自名称不同。协议、合同、说明、决议,不一而足。但实体内容所包含的信息是大致一致的;区别只是文件的框架和目的。修改起来往往麻烦在于这一组文件经常各自引用,不同文件又经常记载类似信息。于是将上半年终稿的文件全部按照第三季度的数据全部更新,更像是个体力活。考较的是细心,保持各文件下所含信息的一致性,不漏不错;而绝非比拼创造力或是其他经常被年长些的律师挂在嘴上的added-value。
除却看到女生心软,钱群的第二个缺陷,就是创造力、想象力有余,但不够细心。这点也是他自己承认的和陈克之间最大的差别。陈克比钱群虽是小一届,却始终思维缜密,谨小慎微,对文字和细节的把控在钱群看来好似账房先生,过于学究。按照陈克自己的说法:“我也是有点粗的,但没办法,老被老板骂。但也不能老因为同样的原因被骂吧,所以我就先从仔细开始努力。工作了三、四年,总不能还老被老板挑出“仔细”这个问题上的错误,所以逐渐逐渐就练出来了。”
钱群境遇则不同。毕业来了上海。正好是这个合伙人在本所从律师升为顾问的节骨眼,急着扩招,建立自己的团队。见钱群一表人才,毕业时的成绩单在男生而言又不属于难看。再加上钱群在面试时简单且重点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家的海外背景。几个因素下来,合伙人也没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便抓着钱群进了自己的小团队。
说是小团队,一开初其实也就是一个秘书,一个助理,一个钱群,加上老板自己。直到过了两三年,老板证明了自己的营收能力,从顾问升了合伙人,才再找了小林等三、四个小朋友,一下子成了一个像样的独立团队。
相应地,钱群自己都觉得,老板在这几年里给予自己的机会是很多的,但训练是很少的。客户群大体是中小型企业。常顾业务为主。老板出去忽悠回来年度常年顾问客户,一家客户的收费从每年几万元到几十万元不等。这个年费,按理说是老板和钱群等小律师都要投入精力,类似以一个不同Fee Earners的小时费率进行比例混合打包的概念。但实际上,活全是钱群等小律师在干。老板基本不过问。邮件里抄送老板即可。除非捅了篓子让客户回来骂娘,老板很少直接电邮出去,更是少有监督下面小律师的工作质量。
于是,钱群得到的客户回馈经常是两个极端。凡是面谈过,钱群总是殚精竭虑、竭尽全力地表现自己的强项。他能吹善侃的能力在同龄人中基本无出其右。鬼点子也多。法律已经写清楚的问题,钱群未必记得清楚。法律没写清楚的问题,钱群倒往往能鼓捣出些别人想不到的点子,或是利用自己在老家和海外的人脉来帮助客户扩大解决方案的可能性。
但若是比拼写作,或是复杂的文件处理,就往往是钱群的短板。好比此刻,他正在努力修改一份份文件。下午刚改完第一份,再检查时便已发现要么是打字太快出了错别字,要么是数字的小数点点错等差错。待到晚饭后改完前20来份文件,钱群才心底里再次钦佩女同事们的努力和细致。
毕竟这是个绣花的细活。一个糙老爷们抓字眼,很不容易。钱群心里对自己说。
再又努力了一个多小时,钱群才存盘关上最后一个文件。一口气写了两行简短邮件,分批贴上附件,多花了半小时才陆续给券商发去。
说到底,老板其实是个“万金油”型的律师。为了律师费,所有业务都接。刚招募钱群那会,做的主要是常年顾问和顾问单位逐渐派来的诉讼业务。大多是民商事纠纷,无非合同违约或是货款追讨。待到老板升了合伙人,逐步开始拓展新领域,才在中小型企业客户里逐渐挖掘出中小企业板的上市业务。加上老板颇认识几个在深圳的券商熟人,近年来的“大单”才多出帮国内民企挂牌中小板的营生。
待关上电脑,抓上钱包、钥匙包、门卡准备下班,钱群抬腕一看,才发现已是11点多。穿过办公区域的走廊,钱群掏出手机,赶忙给同学会的组织者晓波打去。
“喂,晓波!”手机里的拨号音响了好几声,对面才接起。钱群已经走到办公区域门外的公共区域,按下按钮等电梯。
“呦!钱老板,怎么,第一场应酬完了?想起同学们了呀?”电话那头十分吵闹,但也掩盖不了同学晓波的调侃。
“少扯了,刚下班呢。你们散了吗?”钱群没好气地回答。
“饭是早吃完了,现在一群同学在打牌呢。你还来吗?”同学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很模糊。
钱群见电梯到了,担心进了电梯没信号,便用右脚抵住电梯门的一角防止自动门关上,同时朝晓波说道:“我来!短信我地址。累了一天了,过来还是喝一点。”
就听得电话里晓波一声“YES!”钱群也不多说,顺手掐了电话,进电梯下楼。到了楼下,钱群慢慢走到这栋办公楼的大厅。大楼里已经关掉大部分照明。靠着玻璃幕墙外路边的灯光的指引,钱群才踱出大楼门口。一阵初秋的风吹来,他才觉得神清气爽。
再走到大楼边指定的出租车上车点,钱群才发现上车点倒还有好几个人排队。但没有一个像他一样像是楼里刚下班出来的样子,却是好几个似乎已经喝了酒,正准备赶场下一场聚会的年轻人。钱群不响,乖乖排队,暗自苦笑。
这片区域是上海有名的办公区,竖立着不少高级写字楼,寸土寸金。而写字楼边上有些裙楼,用来高价出租,供餐饮、娱乐业业主从事高档餐厅和酒吧的买卖。大楼里小律师们、咨询公司年轻顾问们、会计师事务所的才俊们深夜收工下班时,往往出了门就可看到周围餐厅或酒吧刚消费完毕出门的同龄人。每次看到同龄人们已经是酒过半巡而自己却才深夜下班,各自成群抢出租,已是这片区域有趣的一幕。
钱群终于上了出租,时钟已近午夜12点。他告诉了司机地点,便在后座摇开车窗瘫坐下去。好在这个假期里女友婉萍正好家里组织远行,也并不方便他参加,整个长假他也没计划外出。今夜和老同学们聚聚后,倒也可以回家长睡两天养精神。
窗外的夜风徐徐地吹进来,扑到钱群脸上,很是柔和。开车的似乎是个老司机,并没有走那有不少红灯的大路,而是绕着一条条小路向钱群指示的地址驶去。钱群见已是深夜,就再摇开了一些窗,从裤兜里掏出烟来给自己点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没吭声。
“朋友刚下班吧?”停在一个红灯口,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上海话问道。
钱群听懂了。他笑笑,也是感谢司机对他抽烟的宽容,回道:“对,才下班呢。”
“现在年纪轻的都很辛苦呀。”见钱群用普通话回答,司机也切换到有浓厚上海口音的普通话。
钱群不是太熟办公楼北部这一片区域,大体能判断司机开的方向倒是没错。“是啊,赚钱不容易啊。”他接上司机的话茬。
“侬大概也就25、6吧?”老司机很是友善地问。
“师傅眼力好,我27了。”钱群说。
“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他也是一样,白领。收入比我们这帮老头老太高多了,但就是加班辛苦。”司机见红灯转绿灯,街上有少有车辆行人,便加大油门驶了出去。
“嗯,上海就是这样。年纪轻的都不容易。”钱群爱和人交流,丝毫没觉得烦。“不过,你们上海人应该压力小很多吧,我们这种外地人,在这里‘讨口饭吃’,才更辛苦啊。”
“上海已经不是以前的上海啦。都辛苦的。房价那么高,小鬼头(注:上海对小孩或年轻人的昵称)想结婚,最近看房子,回来说了价格,吓死人的高!”司机嘴里嘟囔道。
“对哦,好像上半年稍微停了停,最近又开始涨了对吧?”钱群问。
“是额呀,现在这房价。内环里是肯定买不起了。中环靠近外圈弄一套两房,估计也至少要两三百万。靠我们开‘差头’(即“出租车”)赚钱支持他买房,估计得比较偏远了。”司机语气里已有了情绪。“上海的房价,都是外地人炒出来的,苦了上海小囡们了。”
钱群早已习惯这种说法,知道不少上海人认定上海的房价和各类资源价格都是被“外地人”炒了上去。他也不动气,也没觉得司机有对他这个乘客有任何个人意见。便想岔开话题。
“哎,师傅。其实上海年轻人和我们外地来的看来压力一样大呀,我们还都没户口呢,就算买了房,现在蓝印户口也不容易办了呢。”钱群觉得夜风吹进车厢把烟灰弄得车里脏了不大好,就随手朝车外扔了烟头。
“晓得的,你们年纪轻的到上海打拼确实也不容易。说到底,还是中国人太多了,僧多粥少,只好样样东西大家抢。”司机还是很友善,也好像体会到“外地人”这个说法毕竟可能不大合适在这个场合继续发挥。
钱群此刻已有点疲累。他能感觉到自己脑袋里思路还是清楚,但身体缺似乎已经在反应着疲惫。便笑了下没马上回话。看到车开到一条大道。车飞快地向前行进,两人都没说话。钱群从车窗向外望,只见两边的行道树在路灯的照射下光影摇曳,一帧帧地向后,好比默片里的效果。
像是想起了什么,钱群直起了背脊。朝司机问道:“对了,师傅,能不能问你个事,关于上海的。”
司机继续看着车头前面,答应了一声:“你问,不搭界的。”
“您看上去是老上海了,我所以想问问哦。”钱群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咽了口口水问道:“上海近几年出过什么大事故吗?”
司机对这个莫名的问题很是奇怪。他抬头从后视镜看看钱群,确认钱群不是那种喝醉了在找茬的乘客,才回答:“事故?上海两、三千万人口。事故总归有的咯。上海交通事故天天有啊。”
钱群也怕司机误会。笑了笑,很友善地说:“哦,您别误会。我只是也喜欢研究地方历史和发展,所以才问问。您一直在上海吧,您印象里上海最大的事故是什么啊?”
司机像是觉得这个乘客有趣。“上海么,还算管理地可以的呀。像我们差头司机,每半年公司里也会加强培训,组织起来一起看车祸的录像提高安全意识。所以估计上海么车祸多是多,但大家都还是蛮注意的。”
钱群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知道得耐心,否则像之前一样,容易被对话的对象误解。
“那,那师傅啊,上海发生过什么比较大的火灾吗?”钱群貌似闲聊似得加问了一句。
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火灾?侬这个小朋友倒也有劲,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钱群见这个司机尚属友善,便补充道:“哦,我只是个人兴趣,工作和消防有关,所以很好奇各个地方过往火灾事故的记录。”
“上海啊。。。上海火灾有是有,但大的不多呀。”司机放慢车速,慢慢地排到大道口,和好几辆车并排等一个大红灯。
司机继续说道:“有一年,元宵还是过年吧,我倒是看到新闻里说哪里好像是烟火引燃,烧起来了,大概是那种两三层的老砖木结构的房子好像烧掉了。”
钱群觉得差不多了,便追问道:“哎,师傅,那像您有没听过在上海有高层住宅出火灾事故的历史啊?”
司机摇摇头:“这个没有呃。上海高层虽然多,但大家还是蛮小心的,所以很少听说高层有火灾。怎么,朋友你是做建筑消防设计的?我儿子倒也是做建筑设计的。”
钱群说道:“啊哈哈,差不多,差不多。”
钱群见答案帮助不大,便没再多说。这一两年来,他还是容易做到那个噩梦。
不管是一个人睡还是在婉萍家过夜,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梦见那个令他心有余悸的场景。一栋高楼在下午和煦的阳光下冒着黑烟,从远处望去像是一个大烟囱似的突兀地杵在钱群的心里。每次都特别真实,特别地不模糊。
婉萍早就一直劝钱群这不过是一个梦境,不必太在意。钱群也问了好多来自上海的朋友,仔细描绘这个梦境之后,朋友们也都确认从未听说上海有过此类事故。各个都安慰钱群这不过是梦,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与其探索梦境的真假,还不如睡前加杯牛奶,有助深度睡眠。
但钱群越来越不这么想。他觉得这个梦太过真实,一次次重复在脑海里,细节也就越来越鲜明。只是自己并不熟悉上海的每个区域,所以也无法断定那栋燃烧的大楼的位置。但不断在梦境中脑海里浮现的惨烈场景,却也一次次在刺激着自己的心灵。
车终于开到目的地。钱群为了感谢司机的友善,递过去一张五十就说道:“师傅,也不早了,就不用找了,给我车票就行了。”
国内的出租车司机少有收到小费的机会。司机吃了一小惊。回头看到钱群似乎也属于神志清醒,也就没有推脱,撕了机器里慢慢打印出来的车票递给钱群。
钱群下了车。站在一家深夜里还在运营的红茶坊门口。透过玻璃窗已经看到正在一张大桌那里围坐着聊天打牌的老同学们。他也不急。还是先抓出一根香烟慢慢掏出打火机点上。转身背过风口点上。
吸了一口烟,他感觉到尼古丁在大脑里起到的的振奋作用,才抬起脖子想活动下加班坐着好几小时后有点酸痛的颈椎。
老远的,他就看到一片住宅区远处立着两栋已经少有灯光还亮着的大楼。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瞬时似乎感觉到心里抓住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左边的大楼分明就是那栋这一年多来不断在梦境里出现的大楼。只是努力望去,这是一栋十几层高,完整而又丝毫没有曾经经受大火摧残的正常住宅大楼。
钱群一瞬间呆立,仿佛沙漠中饥渴的路人突然看到绿洲。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意识到右手的香烟已经烧到末端烫到手指。他甩手把烟头扔掉。抬手把背烫到的指节贴近自己的嘴唇。
那一刹那间,一个钱群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浮上心头。
“假设,只是假设。假设那不是一个梦,也不是一段历史,而是一个尚未发生的未来呢!?”
钱群觉得自己简直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
在这个国庆节的凌晨,钱群站在路口,背对着正还在打牌欢笑的老同学们,面朝着两栋黑黝黝没有灯光的普通大楼,心里充满一种人生以来从未有的恐惧,身体僵硬,丝毫不能动弹。
待续,逢每月5日及20日刊载,作者加班则相应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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