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王勇认识多年。我在土兔网做版主时，那时候他就发表了《菜鸟律师的成长》这篇影响了很多年轻律师的文章。后来王勇也在CLECSS 上发表过修订版。很高兴这么多年后，收到王勇《菜鸟律师的成长》的升级版投稿，文章名为《涉外律师成长之路》。为了支持王勇的文章，我们CLECSS公众号决定跟中伦公众号同步首发这篇大作。

（作者：王勇，中伦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中国和澳大利亚律师资格）

题记：由走出校门、初入律所、一无所知的“菜鸟”，到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涉外律师，需要走过多少路程、经历怎样的曲折和磨练？一个具备优秀律涉外师潜质的新人，怎样才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原本站在同一起点的律所新人，为什么最终只有少数人能够到达职业生涯的高峰？在本篇中，笔者将尝试解开优秀涉外律师的“成长密码”。

笔者曾于数年前在土兔和CLECSS网发布“菜鸟律师的成长”一文，此文是前文的升级版，并扩充为三篇，分享自己职业生涯不同阶段所积累的经验教训。第一篇说的是初入律所，从事涉外非诉讼律师业务的新人，怎样才能迅速成长。

为方便表述，本文使用一位虚构的人物“小明”为例，讲述其成长道路。

“小明”可以是国内或者国外法学院毕业生，可以持有中国律师执照或多国律师执照，也可以是还没拿到执照的律师助理或实习生。小明从事的业务，可以是外商来华投资，也可以是中国企业赴海外投资。

不论如何，“小明”的主要特征是刚进入一家以涉外非诉讼业务为主的律所（可以是外国律所中国代表处，也可以是某中国顶级律所），服务于大企业客户，几乎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但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小明以其无可挑剔的表现，迅速征服了合伙人、客户、同事在内的所有人，成为大家眼中的“明日之星”，小明是怎样做到这些的呢？

小明的工作表现，可以用下列九个关键词来概括，也可以说是其“成长密码”。

主动、独立、负责

小明从进入律所的第一天起就具备这样的工作态度。

主动有两层含义。一是主动工作，把律所的事情、客户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把自己当成职业生涯的主人翁，是“我要干”而不是“要我干”。二是主动学习，开动脑筋、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因为律所跟学校不同，学校里有老师每天讲课，律所里大家都很忙，不可能有人每天把你叫到一块黑板前，花上几个小时给你耐心地讲解甲乙丙丁应该怎么做。年轻律师要进步，主要靠自学，靠观察和模仿。小明从来不会说“我只拿这点工资，没人叫我干我就不干”，也从来不会觉得多干多学会让自己吃亏，因为学到的知识和技能是自己的。而且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总会有很多未知的机会在前方等待着自己，说不定所在律所业务扩大，自己将来也可能成长为合伙人，并且服务于同一批客户。

独立是指摆脱依赖思想，凡事先尽自己最大努力解决，再去问别人。从经济学的角度出发，在涉外非诉律师计时收费的制度下，合伙人和资深律师费率较高，低年级律师的费率较低，如果低年级律师能够尽可能地把自己能做的简单事情做好，避免让合伙人和资深律师浪费时间，就等于为律所降低了成本、为客户提供了性价比更高的法律服务。小明走进律所的第一天，资深律师说：“你刚来，没什么经验，有什么不懂的，要多问人啊。”小明笑了笑，没有回答，但他心里知道，不动脑筋遇事直接就问等于是放弃了锻炼的机会，简单的问题问得越多，大家会越发觉得你是“菜鸟”。所以小明向别人提问之前，不论多难的问题，首先都做足功课，形成自己的看法和建议的答案，即“带着答案问问题”。即使答案是错的，也能知道错在什么地方。由于小明要么不问，要问一定是复杂问题，很多时候资深律师也被他问倒，因此渐渐地就没有人再把小明当“菜鸟”了。

负责是指完成任何一项工作后都要仔细检查核对，自己要对工作产品的质量把关，不能指望上级替自己把关。上级按照工作流程必须复核，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但低年级律师自己不能想着“我是新人，出错也无所谓，反正有人给我把关”。一名优秀的非诉律师，不是被师傅填鸭式教育出来的，而是从自己日复一日对文件的仔细检查中成长起来的。与其他人不同，小明从不会诚惶诚恐地担心自己出错，盼望“上级”来检查，实际上他并不喜欢别人检查。他将任何作业发给上级之前都自己检查过很多遍了，像一些什么拼写错误、笔误、或者查字典就能找到答案的简单错误，在小明的“作业”中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因此他相信“小明出品，质量上乘”。谁要是从他的“作业”中挑出了毛病，做了任何修改，他甚至还会很生气。当然，气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检查出来这些问题。对于师傅批改后的作业，他会如获至宝，珍藏起来仔细琢磨、直到完全弄懂。而且他也不会盲目迷信师傅，他能够独立思考，有的时候还能提出与师傅不同的意见，甚至说服师傅采纳自己的意见。

又如低年级律师常做的法律研究、写备忘录，小明也从来不会遇到复杂问题直接扔给上级了事。他坚信，再将问题抛给上级之前，自己必须做到“正常人类能够做的我都做过了，该看的法规、书、文章我全看过了，该打的电话我也都打过了，如果我还找不到答案，那就是没有答案，别人也肯定找不到，而不是我不行”。

小明读过一本书，是阿里巴巴集团某前任总裁的传记。前总裁说过，在大企业工作，秘诀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前总裁刚毕业时在企业里当秘书，除了做好秘书该做的工作、管好文件之外，一有时间他就主动去研读那些文件，把自己想象成老板，思考老板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果换成自己是老板应该怎样决策。有朝一日机会终于来临时，这个“秘书”就能表现出老板才有的知识、视野和决策能力，后来，这个秘书就真地一步一步坐到了总裁办公室里。

小明知道，从事任何职业，道理都一样。现在只有把自己当成资深律师，每一件小事都致力于达到“我做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把关”的境界，自己才会不断地被委以重任，成为不可替代的角色。反过来说，一个不主动、不独立、不负责的年轻律师，可替代性太高了，因为不动脑筋、凡事依赖上级，谁不会呢？

严谨、细致、周到

要做到独立和负责，不能靠说大话、蒙运气，而要靠严谨、细致、周到的工作。

严谨指的是任何法律文件，都必须清楚、精确、合乎逻辑、前后一致、经得起推敲。

细致指的是法律文件在细节上必须完美无瑕，一个标点符号、一个字母的大小写、一个空格、一个序号、甚至一个段落的缩进等等，都不能有任何差错。与学校里考试不同，顶级律所的产品质量必须是100分，即使99分都是不合格的、不能接受的。

周到指的是法律意见必须考虑到所有风险、所有可能性、最坏情况，同时包含了能够采取的一切解决方案，没有任何遗漏。

一个项目成功了，律师只是幕后人物，站在台前的永远是商业经理，法律只是保障商业成功的手段。但是，一旦出现任何法律风险，承担责任的肯定是律师。由于律师工作的性质就是防范风险，特别是对于低年级律师而言，必须在工作中养成风险厌恶的性格，必须假定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所有最坏的情况，哪怕概率再低，都有可能发生，不能有任何疏忽和遗漏，不怕喋喋不休说得太多，就怕疏忽大意没有说到。一个没有强迫症的律师，不是好律师。所以在提交任何答案前都要再三拷问自己“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吗？”

发出英文文件或者电邮之前，用软件自带的“拼写检查”功能检查一下，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实践中很多人并不这么做。要知道，任何一个小小的语法错误，都体现你作为律师是否有着严谨的工作态度，都能影响老板和客户对你的印象。

一名优秀涉外非诉律师，必须具备极高的中英文字功底，阅读文件的速度应比常人快至少3倍，而且在一目十行中还能无一遗漏地发现哪个地方少了一个逗号，多了一个空格，“和”被写成了“或”，大写字母被写成了小写之类的问题，对于这些细节应具备一种本能的高度敏感。英文尤其如此，有时候一个逗号的位置改变，就能带来整句话意思的根本改变，所以说“English is adirty language”。在外人看来，这好像是在玩文字游戏、挑鸡毛蒜皮，但这就是律师的工作，这就是客户聘请你的价值所在。不要小看一句话、一个词、一个标点符号的差异，这背后可能就影响到数以千万、甚至亿万价值的财产归属。如果是国际条约表述不清，在古代甚至可能导致两国刀兵相向。所以，负责文件工作的律师怎能不慎重呢？

顶级律所生产的法律产品，就好顶级奢侈品。那些“纯手工打造”的世界名牌皮鞋、西装，为什么那么贵？决不仅仅是他们投入的广告费用多、牛皮吹得大，而是因为一针一线的精细做工、严丝合缝，不怕摔打、不怕水泡、不会变形、经久耐用！小明知道，其实律师干的就是“匠人”的活，一笔一划、一词一句都是仔细斟酌、反复论证出来的，对自己的手艺要有自信，要有匠人的职业荣誉感，经自己的手交出去的文件要经得起质疑和考验，要让客户感受到“一分钱一分货”。

小明曾经看过一档日本的美食节目“铁厨挑战赛（Iron Chef）”，深受启发。其实就是厨师们的烹饪比赛，但小明发现节目没有一点轻松愉快的感觉，相反每个厨师脸上都显得庄严肃穆，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些厨师都将做菜视为自己神圣的终身职业。很多人从几岁起就在哪里拜师学艺。此生别无他想，从简单的煮米饭、炒鸡蛋学起，几十年日夜苦练、精进技艺，一生的追求就是成为“一代厨神”，闭着眼睛也能随手将一个南瓜、一块豆腐做成一道无可挑剔、“值得顾客用一生去等待的”绝世好菜。

小明在工作中也充分实践了“匠人精神”，他从不会眼高手低，从不挑活。他知道那些看似简单的工作，例如翻译、查法条、设WFOE、给政府部门打电话咨询，都有技术含量，都是涉外非诉律师的基本功，首先应该一丝不苟，将这些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完美，再来谈其他。

灵活、权衡、实用

随着经验的增长，一名优秀律师在严谨之余，还需灵活运用、大胆创新。细致之上，还需宏观视野、权衡利弊。周到之外，还需正确判断、解决问题。

灵活是指要根据每个项目、每个客户的具体情况举一反三、灵活运用、大胆创造，不能照搬照抄法律、书本、或者文书样板。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律师也不可能办理两个完全一样的项目。每个项目都必然有其特点和难点、打交道的双方当事人的地位、需求和性格也各不相同，所以必须根据具体情况设计独特的法律解决方案。更进一步，在法律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律师也可以创造性地、颠覆性地提出全新解决方案。做到这两点，才能体现律师工作的技术含量。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不仅是用兵之道，也是做任何工作的最高境界。反之，如果照搬照抄就能解决问题，客户自己也能做，或者开发一个人工智能的电脑程序，就能完全取代律师。

权衡是指法律执业是一门需要权衡和判断的艺术，而不是可以机械重复的科学。与法律相关的标志常常有一个天平，除了意味着公平，还意味着法律对社会、对企业或个人也是一门“生意”，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是零和游戏，而是需要权衡各种不同的考量，帮助客户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实用是一切法律服务的根本价值所在。律师不是学者，更不是学生，必须要解决客户面临的实际问题、或者建议如何防范风险。空谈什么学术、理想、核心价值，都是浪费时间、一文不值。律师不应该说“这事应该怎样，如果怎样就好了”（全是废话），而应该习惯于说“应该这样做，就可以解决这事”。

小明在所有法律意见、邮件的结尾，都不忘加上一段“建议的解决方案”，说清楚到底让客户怎么做。没有这段的法律意见或邮件，都是不合格的产品。客户不是来学习法律的，而是要解决实际问题的。

很多律师都会经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刚入行时，越细越好，越啰嗦越好。但是，成为独当一面的主办律师后，就必须要有“大局观”，不能再拘泥于细枝末节，而必须要权衡轻与重、缓与急、次要与重点、表象与本质、枝节与主干、风险与收益、客户的需求与律师的执业风险。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任何决策，都不可能完美无缺，关键时候总得有个取舍、怎样做出正确的判断、在各种需要考虑的因素之间取得平衡、并且最大可能地化解和防范不利因素，就是一门艺术。

例如各方对交易文件谈判和修改了很多轮，马上就要签约了，你就不能再在无关大局的问题上继续纠缠、浪费各方当事人的时间，例如文件格式、拼写、语法中的问题，或者一些理论上有风险、实际上风险可控的问题。

一年后的小明

小明进入律所后每天都很努力，但作为“低年级律师”的他，始终没有太好的表现机会。一年后，他跟着合伙人和资深律师出差，去向一家外国客户的管理层汇报一个外资并购项目的尽职调查情况。作为新人，小明没有任何任务，参加会议主要是以学习为主，但他却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把自己当成了主讲人。会议前夜，小明在酒店房间里主动加班。窗外就是灯火辉煌的海港夜景，无数白领下班后正在酒吧里开怀畅饮。但此时的小明却在埋头苦读，他把尽职调查报告和所有相关的法规和资料读了一遍又一遍，设想着如果自己是客户，可能会提出什么问题，自己应该怎样回答，直到对所有问题都了如指掌。

第二天，客户全球董事会的十几位高管全部出席，问了很多细致的问题。突然，客户的亚太区总裁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是合伙人和资深律师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人一时语塞、场面尴尬。这时候，正是小明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站了出来，不慌不忙地给出了自己的详细答案。“亚太区总裁”听得频频点头，一边还认真地做着笔记。从合伙人和资深律师回头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小明看到了惊讶和赞许。两位合伙人和资深律师在所里是出了名的要求高、脾气急，平时对很多人都看不上。但从此之后，两人对小明是刮目相看。在小明今后的职业生涯中的多次关键时刻，这两人也给予他很多帮助。

渐渐地，关于小明这个低年级级律师“深思熟虑、做事靠谱、一个顶两”的名声在所内不胫而走，小明也成了所有合伙人眼里的红人。他开始忙不过来，重大项目都少不了他，甚至很多合伙人为了“争抢”小明还需要提前协调预约。项目多、人手不够的时候，小明甚至被当成了资深律师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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